张扣扣杀人案：一个悍妇和四个男人的乡村悲剧
张扣扣被执行死刑（图源 陕西高院）
张扣扣被处死了，此事算是有个了结。网上有不少为张扣扣鸣不平的声音，那是网民表态的权利。
对一件事件的描述，若是失去了全面的细节，就会产生各种不同的判断。但是各种不同立场的人，会根据自己的需要去选择、裁剪，这种传播，叫Propoganda。Propoganda在中文里翻译为“宣传”，并无贬义。但是在英文里，它是一个贬义词，意思是按照自己的需求去传播部分真相，却掩盖对自己不利的证据。
张扣扣的一些支持者，就有这样的问题。
对于张扣扣事件的评价，或许应该从她母亲的死说起。王家的人也是很普通的村民，并非什么天生恶棍杀人犯。张扣扣母亲的死，到底是什么样的诱因？我们可以从一位村民（也是张扣扣的发小）的介绍得到更多细节。他是如此描述这件事的：
最早的时候，扣扣家与王自新一家关系很好。扣扣他爸张福如“经拜王自新他爸为干爹，这就等于扣扣的爸爸与王自新是干兄弟。在那段时间里，农忙的时候，收麦子，打稻子，这些农活他们两家都是一块儿干。这个时间应该很早了，扣扣应该还没有出生。
他们两家后来怎么闹的矛盾呢？据我所知，因由是这样的：王自新跟扣扣对面一家的一个男人一起收猪，也就是把活猪买回来，杀掉后卖肉，挣个辛苦钱，后来他们两个把扣扣他爸也带上，一起做这个生意。但是，后来他们两个又觉得扣扣他爸收猪不行，对他做这个买卖的能力不满意，就不带他了。就这样，两家就有了矛盾，互相不说话了。
这个矛盾发生在扣扣还小的时候。这个才是他们两家产生矛盾的原因，网上说是因为宅基地，跟宅基地没什么关系。
这个矛盾在扣扣他妈那里表现出来的就是指桑骂槐，平常会指着人家骂两句。
悍妇骂街（图源 btime）
然后我们再看看惨祸发生的当天，前因后果是怎样的。案件复述来自刘向南的《复盘张扣扣杀人案》，有兴趣可以点开看全文。
发生打死人的那一年，我记得是夏天，七八月份，那时我上初中快要报名了。一天傍晚，我在村边小渠里洗脚，就听说他们两家打架了，我就跑过去看。
后来我知道，那天傍晚，扣扣他妈也顺着家门口那条路到小渠这边来洗脚。王自新家门口路边的对过，我记得当时种着一排小竹子，王自新家老二王富军正跟他的一个表弟站在竹子那里玩儿，扣扣他妈去洗脚路过这里，看到王富军，就朝他吐了一口口水，但没有吐到王富军的身上。
王富军当时好像是在外地读农校，应该是放假在家，他被这么吐了一下口水，也没有说什么。
扣扣他妈洗了脚，往回走，又经过这儿，王富军他们还在，她就又朝王富军吐了一口口水，这次吐在了王富军的脸上。王富军当时已是一个年轻小伙子，就顺手给了她一巴掌，就这样，两个人在那条路上打了起来。后来，王自新与三儿子王正军也都出来了。扣扣他爸和扣扣他姐也过来帮忙。两家就这样打成了一团。
那次打架，王自新的大儿子王校军不在，那时他刚刚参加工作，是在红庙乡政府里做事。
在扭打过程中，是扣扣他姐到家里拿出一个约一米长的钢条，交给了她妈，她妈就用这根钢条往老三王正军的头上打了两下，把王正军的头打破了。扣扣他妈打赢了，扣扣他爸就拉她往家走。
王正军那年只有17岁。他就在路边柴禾堆里捡了一根胳膊粗的木棒，冲过去，一棒砸在扣扣他妈的太阳穴上。
当时扣扣妈并没有死。她刚躺在地上的时候，我们这帮小孩子还围过去看。她躺在地上嗯嗯地叫唤。我们还笑呢，说这回她又要装开了，因为之前她经常这样，谁要是惹她一下，她就会到人家家里赖着。我们正笑呢，一辆车从下面过来，车灯一照，扣扣他妈自己又站起来。她扶着一棵树干呕。往家里走时，她要走到大门口了，我记得她跪在那里，头耷拉着，就像是磕头一样的模样。我们还是围在那里笑。扣扣他爸过来把扣扣他妈搀住，往王自新家里送，王家不让她进门。
后来两家人各自去看伤。王家去给王正军看伤。扣扣他爸用一辆板车把扣扣他妈送到王坪乡医院，医生一检查，说扣扣他妈已经死了。
打架死人的当晚，公安局来了人，把王自新以及王家老二、老三都带走了。
从这些细节看，事情并没有什么离奇之处，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儿诱发的打架，以及偶尔打死人的事儿，在世界各地都极其普遍。
我们不妨做一个这样的设想：如果王正军不是张母得胜撤退的时候拿木柴打她，而是在张母用钢铁（扁铁）砸他脑袋时一拳打死她，或者随手捡起地上的木棍还击打死她，那么，按照法律，就算得上是正当防卫。首先，扁铁砸脑袋是可以致命的。以拳头或木棍反击，是不超过防卫限度的。
近来的案例，对正当防卫的限度有更大的放松。一个典型的判例，是某纹身男持刀用刀背砍对方，刀脱手被夺反而被对方追上杀死，法院判杀人者为正当防卫。
龙哥被反杀被认定为正当防卫（图源 搜狐）
如果张母没死，那么这只是很普通的一件乡村互殴事件，甲用钢条打破乙的头，乙用木柴打回来，双方都受了伤，各自去看医生。
不巧的是，互殴的其中一方受伤过重，死了。
从当时的情况看，判处王正军7年徒刑，并非不合理。主动挑衅方是张母，朝别人脸上吐口水，这是非常严重的对他人的侮辱。首先动用武器伤害对方的，也是张母。张扣扣的姐姐，则是武器的提供者。
所以如果设身处地换位思考，我认为某些张扣扣的同情者也会转变观点。如果你遇到同样的情况，一个骂骂咧咧的女人把口水吐到你脸上，你是否会给她一巴掌？如果她拿起铁条砸你脑袋，打破你的头，你是否会拿起木柴砸她脑袋？
站在王正军当时的立场，他是真正的受害者。本来一个好端端的初中刚毕业的少年，被一个泼妇惹事引发了一场斗殴，最后被判刑七年。后来还给自己、父亲和兄弟招来杀身之祸。所以，最值得同情的，是王家，而不是张扣扣。
有人以伤害应激心理障碍为张扣扣辩护。当一个未成年人，看到母亲当街尸检的血腥场面，对他刺激极大。但是，伤害应激心理障碍在法律上属于有完全责任能力，与精神分裂之类的疾病发作期不一样（即使是患精神分裂症被定为有限责任能力的黄一川，依然被判处死刑）。如果说过错，首先是当时公安机关尸检小组的工作失误，因为没有隔离群众，尤其是未成年人。这方面的责任却不是由王家人应该承担的。
从总体上讲，司法系统并没有偏袒王家。法律从来无法给所有人满意，更无法满足每个人心目中的正义。因为正义感是因人而异，而法律首先是维持社会秩序，它必须程序正义优先。
至于张扣扣的复仇执念，也可以理解。总有些人比常人更执着。他可以选择为他的信念去杀人，法律则为了社会秩序去惩处他。
同样有杀人执念的还有上海浦北路世外小学门口杀人的黄一川。他是一个典型的认为社会不公而无差别杀人报复社会的案例。
社会大众对黄一川的同情极少，愤怒极深。张扣扣却被许多人视为英雄。
或许践行血亲复仇的人太少了，张扣扣才显得特别引人注目。但是，血亲复仇，在现代社会只能是极少数人的选择。在古代，也只是极少数人的选择。这种血性，或许更多存在于原始部落。
自古以来，血亲被杀之事，数不胜数。你若是偶尔翻开圣经看看《约书亚记》，能看到约书亚的各种屠城事迹。成吉思汗和忽必烈的大军，不知毁灭多少国家。欧洲人在南美屠杀印度安人，霸占女人，这就是南美的民族大融合。那些被屠杀的人，他们的后裔除了苟且偷生，并没有别的选择。
南京大屠杀，是许多中国人无法忘记的仇恨。但是如果你去了解一下满清大屠杀，就会发现十四年抗战日军杀害的中国人仅仅是满清大屠杀的一个零头。满清大屠杀弄死了四分之三的中国人口，如此深仇大恨，汉人有去报仇么？或许江湖上有陈近南和韦小宝的传说，更多的却是一大堆汉人依然热爱满清，以大清为自己祖国。
在一个没有法治的社会，煽动仇恨很容易，消除仇恨却很难。
太平天国让华东地区人口减半，三百万湖州人只剩下九万。长毛之后，又有拳匪之乱。上百年的客土战争，也死了百万人，福建土楼就是客土战争的遗留。各地的宗族械斗，也能世代持续。
电影浪潮截图
基于某个真实事件的电影《浪潮》，揭示了煽动仇恨是多么容易。
刘向南刚发了一篇公众号：《张扣扣被执行死刑 | 王家老二：我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
王富军这样说：说实话，张扣扣今日被执行死刑，我心里一点也不觉得高兴，他的死换不回逝去三位亲人的命；在这件事上，没有赢家，只有深深的悲哀和警醒！
在现代社会，人们把暴力交给国家和法律，这是一种人类文明进化出来的智慧。在法治社会，依然有张扣扣这样的血性杀人，也有黄一川这样的报复杀人，人们依然可以表态支持或反对他们。但是法律，必须是至高无上的。
您可能还会喜欢：
上一篇：
商务合作请点击菜单栏或直接后台留言
南洋富商
您的分享与关注是对我最大的支持，欢迎点击右下角“在看”